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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16章 曾是寂寥金燼暗(四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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曾是寂寥金燼暗(四)

徐三言罷之後,笑吟吟地看向唐小郎, 頗有幾分邀功之意。而唐玉藻淡淡瞥了她兩眼, 卻是忽地擡袖, 輕輕撫摸著她額前傷處, 對她低聲道:“娘子額前有傷,得趕緊搽藥才好。”

徐三見他對於平籍之事, 似乎並不高興, 心中很是不解。她拂去唐玉藻的手, 皺眉看他,低低說道:“小傷而已,連皮都沒破, 不必抹藥了,它自己會好的。”

她稍稍一頓,又有些忐忑地問道:“玉藻, 你怎麽了?為何不高興?”

唐小郎垂下眸來, 睫羽微顫,緩緩笑道:“娘子不要奴了, 要將奴掃地出門, 緣盡還無, 何喜之有?”

徐三聞言, 無奈而笑, 哄他道:“怎麽就是緣盡了?我還得求唐掌櫃給我分成呢。我這點兒俸祿,可養不起一大家子。唐掌櫃的買賣,日後定是越做越大, 茍富貴,可要莫相忘啊。”

她頓了頓,又戳了下他胳膊,笑道:“還有,莫要忘了改口。奴甚麽奴?該說‘我’了。”

唐玉藻緩緩擡眼,凝望著她,接著柔聲說道:“好,我。”

徐三見他終於改口,心上一松,笑著點了點頭。唐玉藻擡起手來,分外自然地替她理著耳鬢碎發,口中則低語道:

“娘子雖嫌棄我了,不想要我了,可我呢,生來是個賤皮子,偏偏還想伺候娘子,就想給娘子梳妝打扮,浣足濯衣。我求求娘子,娘子也行行好,便讓小的在你身邊跟著,裏裏外外,上上下下,再伺候你些日子罷。”

他頓了頓,又故意嘆氣道:“更何況,我若搬出這院子,阿母定會起疑,她要是知道你花了千兩白銀,給我買了平籍,定會大發脾氣,狠狠罵你一通。怒則氣上逆,氣逆則傷身,依我之見,還是莫要讓她知曉為好。”

唐玉藻所言,倒也有些道理。徐三雖不怕徐阿母知道此事,但如今徐阿母的身子,已然是一日不如一日,若是再將她氣著,病情恐會加重,實非徐三所樂見。

她想了想,瞥他一眼,含笑道:“不錯,不錯。以退為進,拿捏人心,曉之以情,喻之以理,唐掌櫃說服人的本事,也算是學得了本官幾成。”

唐玉藻見她應下,勾起唇來,緩緩一笑。他正打算拉著徐三,進屋給她上藥,誰知便是此時,忽地聽得外間鬧哄哄的,似是有人吵鬧生事。

唐小郎眉頭緊皺,正要去前廳一探究竟,遽然之間,便見有一男子,挾著包裹,風風火火,闖入了園子中來。

那人散發披襟,衣裳不齊不整,分明是個陌生人,可唐玉藻一看他,便覺得分外眼熟,也不知是在何處見過。

唐玉藻憑著商海練就的眼力,皺眉一掃,便知此人透著殺意,絕非善茬,不好打發。他心上一沈,立時伸出手來,將徐三護到身後,哪知徐三卻是識得來人,挑眉用金文說道:“潘亥?你怎麽找過來的?”

潘亥先前被周文棠的下屬帶走,也不知被帶往何處去了,徐三幾日未曾見他,幾乎將這人完全忘了。她只道,這少年從前不情不願,好似無心為仆,如今來了開封府,正是他逃跑的好時機,定然不想再跟著她了,哪知他竟還找上門來了。

潘亥既然來了,便也不能不管。徐三只得跟唐小郎說,這小子能餵馬能掃地,給他在府中隨便尋個活計便是。唐小郎聞言,點了點頭,瞇眼看向那異族少年,心中不知為何,竟生出了不祥的預感來。

他緩緩走向潘亥,而那少年,抱臂站定,也在冷冷打量著他。

二人立於檐下,心思各異,對視許久,潘亥面色未變,只緩緩移開眼來。唐玉藻見狀,緩緩一笑,回身吩咐奴仆,讓人帶他到馬廄,仍當餵馬小廝。

潘亥一聽,也不推拒,直接就跟著那人,轉身朝馬廄走去。唐玉藻看著那少年的背影,只覺心上莫名不安,沒來由地焦躁起來。

而對於潘亥的出現,徐三倒是顧不得多慮。她如今賦閑京中,頭一等要緊事,就是為徐阿母花費重金,尋醫問藥。每日裏都有不少大夫郎中,魚貫而來,出謀獻策,而無論哪個大夫,一看徐阿母的病癥,都說她得的乃是“消渴癥”,無法根治,只得緩解。

漸漸地,徐三也瞧出來了,這所謂“消渴癥”,即是糖尿病。難怪那婦人總是口幹舌燥,飲茶常常一口飲盡,難怪她雙足潰爛,甚至流有膿水,原來這種種癥狀,都是由此病而起。

幸而這病雖不能根治,但只要控制血糖,也能多活許多年。徐三便給徐阿母立了規矩,讓她一不得動怒,二要少言少語,三要按時吃藥,至於她最喜歡的瓜子兒,更是不準吃了。

徐榮桂嘴上罵罵咧咧的,心裏卻也明白,必須得按著規矩來了。她每日由徐三管著,很是乖順,徐三日日陪著她,緊繃了多年的心弦,漸漸也放松下來。安樂窩中,難得閑適。

在此期間,諸如秦嬌娥、吳青羽、羅硯等人,都來過府上,與徐三吃茶閑話。羅硯仍在開封府衙做事,秦嬌娥已然調至刑部,至於吳青羽,最是出息,小小年紀,已然當上了正四品的吏部侍郎。

只是她們來了之後,徐三卻也和她們定了規矩,說進了府門,莫談國事。既然不談國事,那幾人便只得說起了私事來。

徐三一聽,卻原來羅硯已然生下一子,秦嬌娥由家中安排,娶了個小官之子,便連年紀最小的吳青羽,都已經定了親事,年後便要擺酒成禮,只她一個,孑然一身,仍未婚娶。

旁人不知底細,哪壺不開提哪壺,偏偏又問起徐三的親事來。徐三一被問,自然是十分尷尬,連忙轉移話題,遮掩過去。待到眾人離去,她獨坐院中,憶及貍奴,卻是搖頭一嘆。

轉眼到了十一月初,冬至這日,亦是道教之中,元始天尊的壽辰日。徐三看著徐阿母飲盡湯藥之後,便早早出門,去赴蔣平釧的重陽觀之約。她穿著白綾小襖、青素裙兒,騎著白馬,行至途中,忽見小雪飄零,紛紛而下。

待到徐三上了重陽觀時,再立於檐下,凝眸一望,便見這纖纖小雪,不知何時,已然變成了漫天大雪。寒風之中,正有一滿月臉的女子緩步而上,冒雪而來,恰是徐三所等的蔣平釧。

二人含笑點頭,一並步入觀中,先去了殿內上香,之後再由道姑引領,去了靜室,坐下品茶吃齋。蔣平釧說起話來,溫柔而又和緩,便連家國天下之大事,由她講來,好似都不過尋常,徐三聽的輕松,也喜歡聽她說話。

齋飯吃到一半之時,蔣氏似是忽地有些猶疑,欲言又止,徐三瞥她一眼,自是瞧出端倪,便擱下竹筷,挑眉笑道:“平釧吾友,有話不妨直言。”

蔣平釧抿了抿唇,垂眸溫聲道:“這重陽觀中,有一位世外高人,道號棲真子,人稱曹姑。三娘該也曉得,便連官家來了這重陽觀中,都要與她閉門相談,這一談,便是幾個時辰。曹姑算命極準,若是三娘有意,我可以為你引見。”

徐三緩緩收起笑容,用帕子拭了拭嘴,接著輕聲道:“並非是我不敬,只是崔鈿當年和我說過,曹姑說她能活到八十歲,耄耋之年。後來如何,平釧你也是知道的。”

一提起亡故之人,蔣平釧也不由輕輕一嘆。她眉頭微蹙,坦然直言道:“實不相瞞,今日我約三娘來此,一是因我景仰三娘,有心要和你親近,二來,則是曹姑對我有托,希望我能引你來此。她說她時日無多,只想見你一回。”

蔣平釧稍稍一頓,又輕聲道:“她讓我跟你說,挽瀾、守貞,這兩個名字,都是她親自起的。”

一聽這話,徐三薄唇緊抿,心上陡然生疑。

她早些年間,便對此有所懷疑,那徐榮桂,大字不識幾個,守貞倒還罷了,似“挽瀾”這般的名兒,她又是如何起出來的?徐阿母說是找隔壁讀書人起的,還特地給人家送了一簍子糧食,可後來再提起,說法又不一樣了,說是送了一筐子姑娘果。

徐三對於這名字的來歷,雖一直有些疑惑,但卻也不曾在意。如今聽得蔣氏之言,她不由面色微變,猶疑半晌,沈聲說道:“那便勞煩平釧,為我引見曹姑。”

蔣氏點了點頭,喚來檐下道姑。少頃過後,便有人緩步而來,引著徐三,穿廊過道,朝著東殿行去。待到行至曹姑所居的靜室處後,徐三立於院中,凝望著那緊閉的門扇,心中不知為何,竟有一種強烈的預感——

一旦她推開那兩扇門,她的人生,將會有翻天覆地的巨變。

挽瀾,挽瀾。此門一開,狂瀾將至。

徐三於大雪之中,佇立良久,終是深深呼吸,大步上前。她一手負於身後,另一手緩緩擡起,叩響了這朱紅色的,宿命之門。

作者有話要說: 上章修了個小bug~九月已經過了,蔣平釧不該約她過重陽節,改成冬至啦~

明天回留言,開心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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